沈千舟每個星期有兩節舞蹈課，不過她本來也不是專業學習舞蹈的，只是學習舞蹈有助於她提高藝術表現力，她的舞蹈老師周靜璇也知道，只是看到沈千舟練舞的天賦，多少還是有些惋惜。

沈千舟的領悟力很強，並且訓練刻苦自制，周靜璇並不知道這是她上輩子做運動員時形成的好習慣，只當她天生如此。哪個老師不喜歡聰明又勤奮的學生，可眼下這個學生已經提前被人預定了，讓她恨得簡直想錘翟劍輕。

不過即便如此，周靜璇還是很負責任的，她不僅盡心盡力地教導沈千舟，還提出了一些意見，沈千舟的長相偏古典，加上身體修長，非常適合練習古典舞，而且長期訓練下來，也能培養她的氣質，對於花滑運動員來說，擁有獨特的氣質是很占優勢的。

沈千舟對此倒沒有什麽意見，翟劍輕與霍亦揚商量過以後，也認為專註一種舞蹈對沈千舟更好，於是同意了周靜璇的建議。

也因此，原本一直單獨接受輔導的沈千舟換到了古典舞的大班和其他的孩子一同訓練。

古典舞大班一共有六個孩子，加上沈千舟是第七個，其他孩子都已經練了很久，看到加入了新人都十分好奇。練舞中間休息的時間裏，紛紛上來和沈千舟說話。

沈千舟本來就不太擅長和孩子打交道，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更是不知道怎麽處理，好在孩子的熱情也只是三分鐘，等到下一次休息，就沒有人再來和沈千舟搭話了。

沈千舟松了口氣，卻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她側過頭，發現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剛剛她就和其他孩子一起湊熱鬧。沈千舟被人發現也有些尷尬，然後十分熟練地先發制人：“你是誰？”

女孩也不生氣，伸出手去：“我叫韓幼南。”

“我叫沈千舟。”

兩只手握在了一起，兩人都不是愛說話的性子，卻格外合拍。沈千舟知道韓幼南從四歲就開始學舞蹈，她也的確是整個班跳得最好的，韓幼南在知道沈千舟在練習花滑也很驚訝。

“我哥哥也是練花滑的，現在在省隊。”韓幼南笑笑，“以前我爸媽也想送我去學，不過我更喜歡跳舞。”

沈千舟深以為然，她從韓幼南跳舞的神情中就能看到她的熱愛，和其他孩子只是為了學一門才藝，或者為了考試加分的緣故不同，韓幼南是真心想要把舞蹈當成事業來做的。這一點讓沈千舟很羨慕她，卻也同時聯想到了自身。

雖然訓練很刻苦，也很喜歡花滑，可自己真的能夠將這個作為一生的事業，永遠保持著熱情，不放棄嗎？沈千舟沒有這樣的自信，她很害怕會重覆上輩子同樣的命運，她當初也不是不喜歡速滑的，可是到了最後，被當成事業的速滑反倒讓她迷失了心境，她甚至討厭起這一項運動。

所以沈千舟小心翼翼地問韓幼南：“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跳舞了，你要怎麽辦？”

韓幼南一楞，但並沒有直接反駁她，而是認真地想了想，才道：“不喜歡也沒關系啊，反正到時候我就會有其他喜歡的事情了，那就去做那件事就好了啊！”

沈千舟呆了：“你怎麽會這麽想？你在舞蹈上付出這麽多，可是有一天會讓你覺得穿上舞鞋都難受，不願意再跳舞，怎麽能這麽輕易就去喜歡別的事情呢？而且你沒有任何的技能，不跳舞又能幹什麽呢？”

韓幼南也納悶：“為什麽不可以去喜歡別的事情，除了跳舞我也喜歡看電視、喜歡畫畫，只是我現在更喜歡跳舞，但是有一天也許我不那麽喜歡跳舞了，我也可以去學畫畫，去學樂器，而且就算是我去學別的，我也可以跳舞啊？只是不喜歡而已，為什麽會討厭呢？”

這番話就像是響雷炸開在沈千舟的耳邊，解開了從上輩子就一直困擾她的問題。

她本以為自己是因為討厭才想要放棄速滑，可正好相反，她是因為太在乎這件事，才會產生抗拒心理。從小到大，她的生命裏就只有速滑一件事情，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的愛好，有時候不訓練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她的心裏是一片荒原，即便她什麽都沒做，這片荒原也會不斷擴大，最終將她心底的那一片冰場都給掩埋。

就在沈千舟在刷新自己的人生觀的時候，霍亦揚坐在翟劍輕那間小小的研究生公寓裏，皺著眉頭看沈千舟之前的比賽視頻。

這個視頻是翟劍輕用手機錄的，也是他獻寶一樣地拿給霍亦揚看的，但此刻看到霍亦揚的表情，翟劍輕簡直就是悔不當初。

視頻並不長，大概五分鐘左右，隨著手機屏幕重新變黑。霍亦揚才漸漸松開了眉頭：“滑行還是不錯。”

翟劍輕立刻得意起來：“那當然，我當初……”

“可是除了滑行，其他一無是處。”霍亦揚冷酷地打斷他的話。

翟劍輕楞了一下，但很快就激動起來：“你要知道，千舟在當時還只有不到三個月的訓練時間，她是完全從一個新手從無到有出來的這個節目！而且，連欒教練都為她的天賦感到吃驚……”

“所以呢？”

翟劍輕滿腔熱血被這淡淡的幾個字給澆滅了。

霍亦揚將椅子轉了個方向，面對著翟劍輕，雖然表情一如往常，可說出來的話卻極其冷酷：“在賽場上，誰會管你學了多久，誰又會管你這套節目有多麽的不容易，裁判看的只是現場表現罷了。”

翟劍輕徹底冷靜下來了。他本來就是運動員出身，霍亦揚說的這些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在競技裏面，努力是最不需要拿出來說的事情，誰不努力呢？

霍亦揚重新點開視頻，指著沈千舟的一個銜接步伐道：“這個動作她做的極其不熟練，雖然最後勉強做出來，但卻讓節目的流暢性大打折扣，甚至連她本來唯一的優點——滑行也受到了影響。”

翟劍輕定睛看去，卻有一點羞愧，因為那個動作是原來的編排裏沒有的，是他為了加難度分，後來硬添上去的。沈千舟雖然完成了這個動作，但正如霍亦揚所說，影響了整個節目的流暢度，簡直就是得不償失。

霍亦揚又指出了幾個地方的問題，翟劍輕都點點頭，這些的確是沈千舟的毛病，但也與節目的編排有關系，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說完了沈千舟，霍亦揚話鋒一轉：“這節目誰編的？”他瞥了一眼垂下頭的翟劍輕，挑了挑眉，“你？”

“還有……餘衍……”翟劍輕弱弱地補上一句。

霍亦揚眼睫一擡：“爛！”

“餵！”

“這個節目還算是適合小姑娘，但你們在剪輯音樂的時候卻選擇了幾段比較大的音樂，這就讓整個節目都處在一種過於緊張的氛圍，而以沈千舟目前的能力，也不能撐得起全段這樣的音樂，這是其一。”霍亦揚頓了頓，又道，“她的點冰三周跳算是一個亮點，可是出現的地方不對，雖然能加分，但對於整套節目來說，卻是十足的敗筆，將高潮放在最開始？是哪個老師教你們的？”

雖說三周跳是沈千舟自己要求的，但翟劍輕卻沒有解釋，因為他知道霍亦揚說得對，這就是他們倆的差別。當初在隊裏的時候，翟劍輕的成績好，卻也一直被外界稱作功利，他將分數看得太重，所以他比賽了這麽多年，還拿到過那麽多獎牌，可他卻說不出自己最得意的節目。

霍亦揚大概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不由得放緩了語氣：“這個三周跳在她這個年齡跳出來還是很不錯的，只是相比於這令人驚艷的一跳，後面就顯得過於平淡了。其實你的做法也算不上錯，這個三周跳能夠給她加不少分，但是我始終不認為分數會是花樣滑冰最大的意義。”

“你說的沒錯。”翟劍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在不知不覺也灌輸給了千舟這樣的想法，如果她以後真的變成像我一樣的運動員，不等欒教練罵我，我自己都會罵死我自己。”

霍亦揚沒有說話，他本來以為翟劍輕會惱羞成怒，要麽生氣把他罵一頓，要麽幹脆把他趕出家門，沒想到對方竟然誠懇地承認了錯誤，這讓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翟劍輕瞟了一眼霍亦揚，忍不住道：“餵，雖然這麽說，但這套節目難道沒有一點優點嗎？”好歹也是自己辛苦了那麽長時間的成果啊，雖然能夠承認錯誤，但自己的心血得不到認可，翟劍輕也是很心塞的。

霍亦揚抿了抿唇，隨後輕聲地開口：“那個……”

“嗯嗯？”翟劍輕立刻露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霍亦揚表情飄忽，在對方熱情如火的眼神中，聲如蚊吶地飄出一句：“……攝影技術還是不錯的。”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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